外国人拍摄的三峡:魏司夫妇

1877年,马克斯·弗瑞兹·魏司(Max Friedrich Weiss)出生于瑞士苏黎世。他年幼时学法语,他的法语老师曾来过中国,经常给他讲东方古老国家的文化。受法语老师的影响,魏司对中国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很早便拿着中文教材学习。魏司大学法律系毕业,在柏林大学东亚系学习中文。1899年,22岁的魏司第一次来中国。在青岛工作一段时间后,便到德国领事馆担任翻译。1905年,魏司以翻译身份来到成都。之后,魏司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成都和重庆。1907年他成为重庆和成都领事馆的代理领事。1911年魏司正式成为四川的德国总领事。
  1911年在柏林,刚满21岁的海德维希与回国休假的魏司相识,二人很快订婚并结婚。作为妻子的海德维希·玛格丽特·魏司-索伦伯格(Hedwig Margarete Weiss-Sonnenburg)自小也喜爱旅游,并于结婚当年跟随魏司去中国四川履职。


魏司夫妇前往中国的路上(1911年)


汉口与南京之间的帆船(1911年)

1911年的中国,正在翻天覆地的动荡时期。魏司到达汉口时,武昌起义爆发。魏司并不相信清王朝框架崩溃的日子已屈指可数,他决意继续前行。在汉口,他们换乘一艘小汽轮前往宜昌,在宜昌遇上了蔓延至那里的革命。他们在宜昌租了一条木船,沿着长江逆流而上。途中,他们遇上了很多顺流而下从四川逃出来的外国人。魏司并不为此危险局势而动摇,他依然向重庆进发——因为那里是他的职责所在。在万县,他们原乘坐木船的船老板突然死亡。按照船家丧葬习俗,船老板必须回家乡早日入土为安。魏司夫妇乘坐的帆船不能再继续前行,他们只得换乘了一艘德国炮艇,直达重庆。
魏司夫妇在中国各地拍有许多照片,他们的孙女塔玛拉·魏司经过整理、遴选,出版了《巴蜀老照片-德国魏司夫妇的中国西南纪行》一书。根据塔玛拉叙述,以下三峡地区的照片主要是1911年魏司夫妇共同旅行时拍摄。书中的大部分文字都是从海德维希和魏司所留下的私人记录或公开发表的文章中挑选出来,再现了魏司夫妇当年的中国经历。(书中有几处地名标注错误,这里一并更正。) 


宜昌港,魏司租用了照片前方的木船穿越三峡(1911年)


码头,留胡子的是船老板


魏司夫妇在宜昌附近狩猎(1911年)


海德维希·魏司在船上,她膝上宠物是斯里兰卡带来的獴(1911年)


魏司在木船上升起德国国旗(1911年)

魏司在所租用的木船上挂旗,至少有两个目的。其一,表明是外籍租用船只,非普通民船,沿途安全上有保障一些。其二,是按照大清国通关章程要求,凡雇船外商,需自备旗帜,挂船告示。沿途经过关卡,须将海关所发之雇用执照交出,应立呈验,立予放行,不得稽留。
根据后来魏司照片,他所雇用之船入川,沿途有一红船相随。红船本是川江救生船,政府管理。如遇重要人物入川,官方往往会派一只红船伴行,一则保护水上安全,另一则是彰显身份。魏司当时已被德国政府任命为驻四川总领事,自然是重要人物。


宜昌岸边(1911年)


西陵峡(1911年)

魏司夫妇进川时间,正是长江枯水季节。由于冬季峡江水位下降,有些地方汽轮不能通行,他们只得雇用传统木船。
魏司已经走过三峡,只有海德维希是第一次。对于海德维希来说,1911年乘木船穿越三峡是一段新鲜而又惊心动魄的危险经历。
木船从宜昌启航,扬帆进入三峡的第一个峡——西陵峡。看着两岸美景,海德维希激动、兴奋。她在日记中写道:“我们的船缓缓前行,逆流而上,两岸的悬崖峭壁就像舞台上的布景一样徐徐呈现,眼前的画面一幕比一幕壮观美丽。两岸的群山高耸入云,将瑰丽的画卷一一展开,让我们惊叹不已,目不暇接。我们的小船在夹缝中蠕动,显得如此渺小,只得听凭一种无名力量的摆布。江水千万年在崇山峻岭中奔腾而过,主宰、统治着一切,而人类只能无奈地将生命寄托于它。耳边江水的轰鸣,让人开始相信江底潜伏着充满力量的巨龙,江风的呼啸又让人疑有魔鬼在嬉闹。”


西陵峡的纤夫


魏司夫妇在船上早餐


崆岭峡


纤夫

看着正在拉纤的纤夫,他们的纤绳与肩膀上的绳套连接在一起,所有细的纤绳又与一根很粗的竹缆紧紧地绑在一起,海德维希写道:“20位衣袖褴褛的纤夫拉着我们的船向前移动,结实的竹缆死死地绕在他们的肩头。他们大声喊着号子,在江边礁石间的小径上艰难前进。竹缆拉得很紧,黄色的漩涡在逆流而上的船前方出现了。船上的厨师敲出鼓点,为纤夫们加油鼓劲,这是他的职业之一。船老板从操舵室里探出头,伸长他强壮的脖子,大喊着他的命令。他脖颈上的血管一根根的鼓了起来,就像立刻就会爆裂似的。在纤夫队伍的前方一边走一边喊着号子的领头人转过身,用一根棍子在那些弯腰的拉纤人的头顶上挥舞,他吼叫着,跺着脚,就像一个发了狂的人一般在队伍的前头跳上跳下。这是因为前方激流中已经可以看到一个漏斗般的漩涡,正迎面向一艘帆船卷去。纤夫们用尽了最大的力气:他们弯着腰,孤注一掷地用手紧抠住地面上的石头;他们所吼出的号子,刚刚还从峡谷的另一面传来回音,而现在只能听到沙哑的喘息声,直到突然之间纤夫老大又吼出一段新的号子,所有的人开始附和。激流终于冲过去了,可一瞬间身后船速突然加快,纤夫们必须向前飞奔,才能够把这根极长的缆绳重新拉紧,以防这艘船被冲向两岸的峭壁。嘿嚯!嘿嚯!嘿呀嗬!——胜利!他们终于把水流隆隆的嘶吼抛在了身后,而峡谷里渐逝的回声,仿佛是山神对他们的回应。”
海德维希继续写道:“远远地已经可以听到湍流的轰鸣声,其中夹杂着低沉的鼓声、纤夫的号子声,还有船员们不停的催促声。在獭洞滩,我们第一次遭遇了如此巨大的激流,也令我们立刻对这次航行留下了一个完整的印象。一阵剧烈的颠簸震掉了早餐后的轻松惬意。桌上的餐具四处乱飞。我们第一眼看见的是在激流的漩涡中一艘失去控制的小船,它在江面上如同陀螺一般飞快地旋转着,从我们身边一掠而过。江水把小船一步一步地向往下拽,船上家什连同他们的主人在破旧的甲板垫子上四下铺散;惊慌失措的女人和孩子们蹲伏在甲板垫子上,而男人们正在徒劳地试图控制这艘发了疯一样的船,而水已经淹没了他们的膝盖。船上的舵手一只手紧紧地抓住船桨,另一只手从一口锅里抓出一大把米扔向江水,企图平息龙王的怒火。然而,江中一块突起的礁石,已经预示着这场悲剧的结局。”


青滩南岸准备上滩的船只


青滩闯滩

在青滩,魏司夫妇亲眼目睹上游急驰而来的大船闯滩。这大船显然早已做好闯滩的准备:收起风帆,放倒桅杆,几十名勇敢的船工手持桡、橹全部在甲板上严阵以待。飞流而下的大船一到青滩头滩,便从激流的高峰立即跌到波涛的谷底。大船刚刚还高扬着船头,一下子便埋进如小山一般的波浪之中。从船头激起巨大的白色浪花,一刹那飞腾而起,呑噬了巨大的木船。在这惊心动魄的时刻,魏司夫妇用相机记录了人与自然搏击的悲壮瞬间,留下青滩千百年间滩险的真实影像。
可能,魏司夫妇并不知道三峡自古便有一首民谣:“上青滩来下青滩,祷告山神保平安。血汗累干船打烂,要过青滩难上难!” 


长江边的红船(救生船) 


长江边的纤夫棚


牛口滩,清末拉纤的纤夫们(1910年)

魏司夫妇这张牛口滩纤夫裸体拉纤的照片,是当年三峡纤夫的真实写照。
纤夫队伍中,后面有两人瞥见了正在摄影的镜头,他们十分坦然。这是他们每日的劳作与生活,没什么大惊小怪,更没必要害羞与做作。 


桡夫子腰里系着拉纤的纤绳(1911年),连接竹缆的别子还在腹前


拉船的纤夫们(1911年)


巫峡,碚石至青石间的古栈道(1911年)

照片中央,远远的、尖尖向上的山峰是巫峡十二峰中的集仙峰。集仙峰位于江北岸,高990米。集仙峰周围众石排列,嶙峋参差,高耸入云,仿佛是一群神仙在此伫立相聚,因此得名。又因为其中两峰特别像一把剪刀的两刃,故而也称作剪刀峰。
照片左侧的栈道是巫山县碚石至青石间的栈道。长江南岸的这条栈道,从照片下方蜿蜒伸向远方,近处是石头垒起来的砭石道,穿过绝壁的是人工开凿出来的石槽道。这条栈道的修建,《巫山县志》有记载:“巫峡于十五年(即光绪十五年,1889年)十月开工,自巫山对岸起,下至川楚交界之鳊鱼溪、青莲溪止,计七十五里,地段较长,经费较巨。计造大拱桥四道,迤逦开凿,变险岩为康庄,今已一律告成。” 


巫峡(1911年) 


巫峡(1911年)


风箱峡(1911年) 


魏司站在瞿塘峡南岸“凤凰饮泉”处,拍照对岸石板岬栈道(1911年) 


魏司乘坐的帆船停靠奉节码头(1910年)


奉节小街(1911年) 


奉节江边熬盐的蒸汽(1911年) 


张飞庙,对岸是云阳县城(1911年) 


魏司乘坐的帆船挂着德国国旗。船家正在吃饭,旁边是红船(1910年) 


红船(救生船)(1911年) 


万县钟楼(1911年)


江边一条支流,支流上一座拱桥(1911年)


估计摄于万县(1911年)


船工修理船桨(1911年) 


万县附近狐滩,正在休息的纤夫(1911年)

作者原注地名“估计在万县附近的虎滩”。
万县附近没有虎滩,上游不远处(新田古镇境内)有一著名险滩,叫狐滩。由于近音,外地人往往把这个滩叫“湖滩”“虎滩”“涪滩”等。当地有一个传说:很久以前,这里有许多狐狸出没。猎人为了得到珍贵的狐皮,趁老狐狸们不在,偷偷地掳走了小狐狸。老狐狸们发现后,追着猎人来到江边。眼看着猎人过江,老狐狸们过不去,便跳入江中,在江水里兴风作浪。此滩得名狐滩。船只每过此地,常遇莫名风浪而船覆人亡,船家对此传说深信不疑。 


留着胡子的是船老板,一个女子在撑船(1911年) 


少年纤夫(1911年) 


少年纤夫(1911年)


桡夫子(1911年) 


川江上的红船(1911年) 


江边的寺庙(1911年) 


川江码头(1911年) 


船夫,图前竹篓里装着米缸(1910年)


涪陵码头,停靠着乌江上的歪屁股船(1911年)


魏司乘坐木船的船长忽然去世,他和夫人只得在万县换乘德国炮艇去重庆(1911年)

魏司第一次游历长江,是1904年的秋天。其间,他多次穿越三峡去重庆和成都。他最后一次沿长江顺流而下,穿过三峡回国,是1917年的春天。他们的孙女塔玛拉·魏司认为,以上大部分照片是魏司夫妇摄于1911年。
 

2019年11月14日,于武昌阅马场

以上内容转自“梦回三峡的博客”